作者:许 鹏

缘分真是奇妙。当我在2001年被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录取时,何曾想到能与千里之外的复旦大学教授邹逸麟先生产生联系。

与邹先生的缘分,起于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的华林甫教授,他是邹先生的弟子。我有幸得到华老师的指导,完成了《清代政区治所迁徙的初步研究》一文。在此期间,邹逸麟先生被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聘请为《地理志》项目组的负责人。北京作为清朝皇都,相关文献自然多于上海,华老师便邀请我加入资料搜集整理的工作中。之后的整个暑假,我每天坐公交车去故宫西华门内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查抄清代宫廷档案中和清代地理有关的资料。


【资料图】

2005年6月18日,在人大东北角的兴发大厦,《清史·地理志》编纂专家意见咨询会召开了,我第一次见到了邹逸麟先生。本以为邹先生极其严肃,令人望而生畏,但眼前的他银发慈面,谈笑风生,讲话带着一丝江沪口音,目光触及我们这些无名晚辈也报以微笑。天气炎热,而会议室里没有空调、风扇,华老师便命我从他家中搬来风扇,杯水车薪,诸位参会专家仍不停抹汗。年近七旬的邹先生就这样在闷热的会议室里端坐半天,很谦虚地请各位专家畅所欲言,并不时做笔记。

在邹先生物色《地理志》编纂专家人选时,华老师向邹先生推荐我来撰写陕西省部分,于是,我成为项目组专家中唯一的本科生。邹先生不唯学历、资历,可见其奖掖后学之爱心。此后,我与邹先生几次相见。彼时,邹先生虽头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在会场一坐就是一天。一天中的赏心乐事便是在会议前后的茶歇、饭叙时,围坐一圈,听他以诙谐幽默的语调讲学界往事、社会新闻。有时一段精彩的故事讲完,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他则得意地抽起烟卷。邹先生也曾讲起当年他追随谭其骧先生编纂《中国历史地图集》的往事,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中,谭先生带领他忍辱负重,抛却俗务,潜心学术研究,终于完成不朽之作。邹先生回忆这段岁月,其意在勉励吾辈珍惜大好时光,专心致志做学问,心无旁骛地编纂好《地理志》吧。

开会时,邹先生总是虚怀若谷,鼓励大家各抒己见。浅薄如我,也提出了撰写《地理志》时的疑惑和建议,邹先生也是认真听、用笔记。他多次强调学术研究要出精品,新修《清史·地理志》要比对前贤,扬长避短,超越以往,经得起历史考验。为此,他要求专家们在撰写时“无一字无来历”,要不要写某项内容、怎么写、写在哪里、用哪个标点符号等等,都要专门经过讨论形成编纂体例,严格对照落实。

我在撰写《地理志》陕西省部分时,按照要求常参考《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八册(清时期)陕西省图,发现该部分有30余处错误,遂汇集写成一篇小文《〈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八册)清代陕西省修订意见》,由华老师呈交邹先生审阅。《中国历史地图集》乃是由邹先生协助谭其骧先生编纂,凝聚了邹先生太多的心血,也是他引以为豪的代表作品,我指出这些错误或是有待商榷之处,内心亦是忐忑不安。然而,邹先生很快请华老师转告其意见,肯定了我的成绩,并表示《中国历史地图集》编绘时受到种种干扰,其间许多图幅的资料、绘制多有反复,确实存在一些问题,需要修订完善。许多错误的出现有其特殊的时代因素,非全是老一辈专家不负责任,鉴于有些前辈尚在世,此文章可暂缓刊发。2014年,该文收入华老师主编的《清代地理志书研究》,首篇文章是邹先生的《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编绘始末及其学术意义》,其次即拙文。由此可见邹先生之高风亮节、胸怀宽广。

2013年3月18日,国家重点社科项目《清史地图集》开题报告会在人民大学逸夫会议中心召开,名师云集,学界瞩目。我发现邹先生苍老了许多,他谈了《中国历史地图集》编纂的经验教训,供《清史地图集》的编绘者们借鉴。他像一位卸任了的老船长,为新一代探索者指出暗礁所在和前进方向,而后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们乘风破浪。谁知,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邹先生。

2020年6月19日,邹先生与世长辞。先生德厚学高,为学界之楷模,吾生也晚,恨未能多得先生之教诲。今逢先生三周年忌日,略述往事,以表追慕。

先生之风永存!

光明日报》(2023年06月30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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