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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人,我们更愿意在这短暂的世间流连忘返,在优美的园林里徜徉一生。
很多年前看德国文化哲学家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看得似懂非懂,但有一个地方却过目难忘,那就是他对建筑园林的看法。他认为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建筑园林其实都起源于对人生终点的想象,只不过这种想象是通过对生命的空间化的建构来完成的。这个观点让我很是吃了一惊,所以,一直到今天,似乎还像萤火虫一样不时在我的脑海里闪烁。
而斯宾格勒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观点,来自他对不同国家的建筑园林的空间布置的文化分析。比如,他指出埃及的神庙的空间结构就是一个笔直的甬道,连通着布置在尽头的神殿,这样的空间布置似乎让人径直走向生命的终点,而甬道既象征着人的生命展开的不可挽回的线性的方向性,也象征着世间生活的无可留恋或者不值得留恋。好几年前,我曾去了卢克索的卡纳克神庙一趟,这里也是1978年版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里壮观的石柱大厅的取景地。可当我在烈日下,沿着由一列巨大的雕像和更为巨大的石头立柱排列成的甬道终于走到最后的神殿时,不禁觉得,和真实的场景相比,电影的场面瞬间变得黯然失色了。这座建于四千年前的神庙的荒凉的废墟,在让我感到人的渺小的同时,也不禁感觉到了生命的短暂和时间的无情。所以,当一个裹着白色头巾的又高又瘦皮肤黝黑的本地人指着刻在神殿石墙上的一个圣甲虫让我观看,并示意我用额头碰一下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命运驱使我来到了这里。圣甲虫在古埃及人心目中是太阳神的象征,它不仅可以保护人的平安,还寓意着人可以像太阳一样周而复始地重生,我犹豫了一下,虔诚地用额头贴了一下这个早已被无数游客的额头磨得闪亮的圣甲虫。但没想到,等我抬头准备离开时,他却拿出一沓一美元的钞票问我要小费,我没有犹豫给了他一美元。可是,就是世间最贵的金子又何曾让人复生过呢?
同样,斯宾格勒在谈到我们中国的园林时,也从其空间的布置里分析出了我们对于人生的理解。他觉得我们园林的空间安排有个很大的特点,和埃及以及欧洲的园林的空间的线性布置不同,我们的园林的空间最大的特点就是迂回曲折,总是不让人轻易或者直接地走到终点的建筑或者最重要的主体建筑。而正是这种空间的安排,才让我们得以在假山,流水,芭蕉,竹林,亭台和楼阁间徜徉和徘徊,踌躇并流连于人世间的动人风景,让我们的生命在有限的时间内,通过空间巧妙地延展和弯曲变得更长也更慢。当然,这样的空间结构也说明我们眷恋的是现世的生活,而不是之后的复生。
今年三月初,趁着明媚的春光,我和几个大学时代的好友去了苏州的艺圃。这个建于明代的园林不大,可是却迂曲有致。我们走进这座园林的院落之中,就像缓缓展开一幅画卷,我们看到了高大的假山,阳光下闪光的池水,四角攒尖的小亭,弯曲的游廊,水榭的轩窗,条石砌就的石板桥,还看到了池水边一株红色的梅花正在怒放,不由地感到生命的绚烂,人间的美好。我们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当年我们十七八岁读大学时总觉得时间过得慢,如今几十年过去,我们却又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快,甚至是太快了,而在置身于艺圃的这一刻,我们却又一次感到时间慢了下来。
也许,真的就像斯宾格勒说的一样,作为中国人,我们更愿意在这短暂的世间流连忘返,在优美的园林里徜徉一生吧。(张永胜)